第10章 赫赫阳谋

        日上栏杆,清风阵阵。

        洛氏端坐阁楼之上,手执小笔写写画画,偶尔抬头,却见前院正堂之前,一个男子手持书卷当庭读书。

        远远观之,那少年书生气度沉稳,身形挺拔,却难以与昨日及夜间床上风流男子相提并论。

        洛氏无意中又要去含笔尖,随即醒觉不对,赶忙放下毛笔,看着远处男子,思绪飘飞不已。

        方才小姑哭哭啼啼前去兴师问罪,有她顶罪,婆母自然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,只是看后来小姑泉灵喜笑颜开出来,洛氏便知小姑已然被婆母说服,怕是早晚也是那彭生胯下恩物。

        如此一来,家中三女,自己便是真的外人,如此整日里碍眼不说,天长日久,只怕再生祸患。

        应氏未及深思,自然不知自己小姑为何深夜下楼,否则此刻定然无法继续安坐房中,她忽然想起婆婆适才所言,所谓“药性”“补益”之言,若是自己也与那彭生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一念至此,洛氏轻啐一口,自己好歹也是书香门第、大家闺秀,岂能如此寡廉鲜耻,与婆母、小姑同侍一夫?

        那彭怜相貌俊秀惹人喜爱,身材强壮更是丝毫不似总角少年,若是年纪稍长些,倒也堪称良配,只是自己如今年过双十,与他年岁相差不小,又有婆母应氏专美于前,眼看小姑就要献身于后,自己这做媳妇嫂子的,自然不能再横插一手。

        尤其她还有心另嫁他人求个百年好合,又岂能与小姑同嫁一人?

        “啐!”洛氏心中一惊,怎的想到这里来了,她此刻方才惊觉,竟是一面之缘便让自己芳心所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世间多少佳公子,何必独恋这一人?”洛氏平复心境,不再去想彭怜,干脆掩上窗扉,正是眼不见心不烦。

        未及多时,婢女彩衣蹬蹬上楼来说夫人请她前去商量事情,洛氏连忙披了件衣服,领着婢女彩衣来见婆母应氏。

        房间里只有应氏一人,洛氏干脆将婢女彩衣打发走,这才在应氏身边坐定等她示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应氏笑道:“找你来也无大事,只是有件事情,却要问过你的意思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还请母亲大人示下。”洛氏态度恭谨,让人无可挑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会儿找你来,却是有一事相求,”应氏面现难色,半晌才道:“我近日已与那彭公子说起泉灵婚事,他却说婚姻大事要问过家中母亲,如今他一心求取功名,倒也不急于一时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府中书房之内所藏书籍,这几日他已读遍,只是志学之道,我自小习武于此全然不知。你是书香门第出身,令尊乃省内名仕,昔年也中过进士,以你家学渊源,不如对那彭怜指点一二,将来待他功成名就,与泉灵成就美好姻缘,便是自家妹婿,岂不也是一桩美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氏一愣,才知却是此事,不由推却道:“非是儿媳不识抬举,只是自小所学不过是些闲杂书籍,科考所学从无涉猎,如此一知半解,岂能误人子弟?母亲还是另请高明,媳妇实难从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应氏知她所言非虚,便即笑道:“族中私学,彭公子难以去得,而这县中也并无什么博学鸿儒,即便有,要请也不是这一两日便能请来,我心中想着,不如请你勉为其难,先从经学入手,将就指导一二,若有名师,也可慢慢寻访,不至虚度光阴。况且你虽不曾考取功名,然而家学渊源,有令尊言传身教,一番学问见识却也胜过一般教书先生!便是不看为娘薄面,看在泉灵面上,也请行云莫要推辞才是!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氏眼见推辞不过,无奈说道:“既然如此,我便勉为其难,且先试试,期间母亲却也不能耽误延请名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见儿媳答应,应氏喜不自胜,不由笑道:“若真如此,为娘先替你那未来妹婿谢过你这嫂嫂了!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氏心中腹诽,却不知那彭姓书生,是自己妹婿还是自己继任公公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应氏察言观色,续又说道:“这件事了,却还有一桩事体,早些时候,陈家二郎却是来过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原来应氏用过早饭正在房中静坐休息,却见翠竹一路小跑进来,说道:“夫人夫人,陈家二爷来了,说有事与您商谈,这会儿在厅堂等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应氏一愣,这所谓陈家二老爷乃是亡夫远房侄子,算是嫡系一支,年纪轻轻继承好大一片家业,便是族长也要给他几分面子,却不知此来何事?

        妇人沉吟点头,连忙命丫鬟翠竹取来蜡纸,擦去脸上妆容,对镜涂抹得脸色蜡黄,稍稍正正头发,这才来到前院厅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咳咳……”应氏假意病体未愈,由着丫鬟翠竹搀着,颤颤巍巍走进厅堂,有气无力说道:“二郎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陈二见过婶娘!”那陈二年岁不大,大约三十左右,一身锦衣绸缎常服,面色不佳,双目浮肿,显然便是酒色过度之相,看应氏进来,连忙起身恭迎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二郎快快请坐……咳咳……”应氏首位坐了,仍是不住咳嗽,丫鬟翠竹看在眼里,心中暗赞主母演技了得。

        应氏久在病中,这番作态实在是手到拈来,丝毫难辨真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婶娘这身体可有起色?侄儿听闻县里新来一位神医,不如请来为婶娘诊治一二,如何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二郎莫要费心,我这病怕是已入膏肓,命不久长了……”应氏哀叹一声,要多悲切就多悲切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陈二定定注视眼前婶娘应氏,却见她面黄肌瘦、病体沉沉,哪里还有当初那般美艳芳华、气质逼人?

        心中想起当年自己犹然年少,初见时惊艳莫名却不敢亲近,此刻纵然有心,却也芳华不再,难以动念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止住绮思,暗道还是正事要紧,笑着说道:“婶娘吉人天相,这病早晚都是能好的,且莫说些丧气话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小侄此番前来,倒是有桩事体,昨日禀过族长,他也是同意了的……”陈二看着应氏神色,缓缓说明来意,“前日里,小侄去清平县访友,无意中与友人说起泉灵妹妹婚事,友人却提了一句,他有个亲属,家中乃是省府大户,祖辈也是出过京官的,如今有个十七岁长子嫡孙尚未婚配,长得一表人才,如今已是秀才身份,素来苦学勤读,将来中个举人想来不难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泉灵年纪不小,早晚要许配人家,昨晚和族长饮酒,席间说起这事儿,他也是赞成的,”陈二絮絮说着,“我央人打听过,那户人家在省里也是枝繁叶茂、家大业大,称得上家风淳厚、诗礼传家,泉灵嫁过去,断断不会受了委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那友人听说婶娘家里如此境况,却也心有戚戚,只说如婶娘这般坚贞节烈,家风必然是极正的,所以只待我这边问过婶娘意思,那边便要央托媒人前来说媒下聘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应氏轻笑摇头,止住陈二话语,咳嗽着说道:“原本想着趁我还在,尽早帮着泉灵许个人家嫁了,只是寻不到合适人家,如今听二郎所言,这却是一户好人家!灵儿有福,若能真个嫁得如此夫家,我这做娘的倒也能放心去了,只是却不知,这家人姓甚名谁,还请二郎见告,我也好派人打听打听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……”陈二沉吟一声笑道:“这一时半刻我却说不上来,不如这样,我且安排人去传信,那边派了媒人过来,便都能一清二楚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应氏摆手摇头,不住咳嗽说道:“这却不可,不问清名姓便贸然央托媒人上门,到时若有变故岂不反为不美?还请二郎问个清楚,待我着人细细打听,而后再做定夺不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陈二见她执意如此,便也无奈不再坚持,笑着换了话题问道:“我听手下人说起,婶娘府上这两年田产欠收,日用开支可还充足?若是不及,小侄倒是有些闲钱,婶娘随时开口便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二郎费心,去岁家中变故,积蓄花了不少,如今手脚紧些,倒也还支撑得起,若真有捉襟见肘之时,少不得还要麻烦二郎……”应氏滴水不漏应付过去,直让对面陈二无从下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泉安这一去,家里便再无男丁,这领养过继一事,却不知婶娘考虑得如何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应氏凄惨一笑,说道:“我们孤儿寡母不过三个女人家,又能如何考虑?若真能有陈家血脉过继而来,传下家中香火,我便死了倒也能安心,只是不知,族中属意何人过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昨日与族长谈过,远近亲族,也就小弟家中芹哥儿最最合适,亲缘又近,年岁也好,不怕过继过来将养不活,”陈二涎着脸说道:“本来族叔今日也是要来的,临时县里太爷有事相询,便不曾过来,只是托付小侄说与婶娘示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二郎家中小儿今年十四了罢?”应氏愁云惨淡问起,见陈二点头,不由皱眉说道:“行云二十不到,却要有个十四岁的继子,这年岁怕不合适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却要禀明婶娘,我和族叔的意思,如此只是应个名头,待将来芹哥儿娶妻生子,泉安这支香火传续,芹哥儿孝顺婶娘和弟媳自然不在话下……”陈二早就计议停当,不说泉安一脉田产房舍,单是他死后所授朝廷旌表,那份荣勋可是能传于子孙的,再算上那洛氏风姿绰约无比美貌,无论如何算计都是极其值得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应氏也自心知肚明,只是无奈说道:“我这身子总是不见起色,只怕不知哪天一命呜呼,一想起留下灵儿和媳妇孤苦无依,我这心里便如针扎一般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总要先将灵儿打发出门,才能考虑洛氏过继之事罢?”应氏假意擦了几滴眼泪,抽泣咳嗽不停,半晌才道:“如今我已不能理事,家中日常事务都是行云管着,若是先过继了,我却怕那洛氏因此薄待泉灵,嫁妆上便未必尽心尽力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说得冠冕堂皇,陈二自然无奈点头,心中却是腹诽,偌大家产自然不能都让泉灵当成嫁妆带走,能少一分便是一分,只是他素知这应氏巾帼不让须眉,不是如今病体不愈身体虚弱,他可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前来仗势欺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又说了一会儿闲话,陈二这才告辞,应氏命翠竹将他送走,这才叫来洛氏到房中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与儿媳说明其中原委,应氏叹息一声,擦去脸上黄蜡,笑着说道:“如此心急便跳了出来,怕是有人等不及为娘一命呜呼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氏轻轻点头,听了婆母转述,她心中也有了定见,便道:“看来便是这陈二为刘权撑腰仗势,只是却不知他所图为何,若说田产宅院,咱们家与他可是天壤之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应氏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儿媳,直将洛氏看得发毛这才笑道:“你看他步履飘忽、眼泡浮肿,明明便是酒色过度之相,他家有万顷良田,豪宅广院,虽然钱财多多益善,却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刘权倒是贪图这份家业,至于陈二……”应氏饶有深意看着儿媳,“心思却在行云身上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怎会如此?”洛氏愕然无语,半晌才道:“媳妇平日并不随意出门,待人接物均是点到为止,如何却招惹了这般祸害?”

        应氏笑笑说道:“自古红颜多薄命,道理不外如是,人在家中,祸从天降,若非垂涎你那美色,他陈二何必将自家儿子过继给你?还不是为了日后方便前来叨扰?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氏一听便即明白,以陈二所见,应氏一去,泉灵嫁走,府中只有自己孤身一人,到时候他每日以探望儿子之名前来拜会,自己根本无法拒绝,尤其自家孤儿寡母,如何与他相抗?

        “初时为娘劝你改嫁,心中便是此意,到时为娘撒手一去,你自改嫁,泉灵也嫁个好人家,如此一来,纵然失了这片家业,却也不至于害了你们姑嫂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应氏眼中骤然现出精光,与那蜡黄俏脸浑然不同,“只是今时不同往日,为娘身体尽复,却要会会这帮险恶豺狼!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氏却厌恶说道:“那陈二酒囊饭袋一个,仗着家中有些资财便肆意妄为,真以为媳妇是个好欺负的么?真惹急了我,修书一封给家父,倒要叫他好看!”

        应氏笑着摇头,“莫说你父亲非是本地父母,便是那州中长官,又如何断的了这家事?那陈二所思所想,不过是待为娘去后、泉灵嫁走,将你生米煮成熟饭,又岂能让你传出书信求告娘家?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氏微一转念,心想果然如此,若那陈二布置周密,婆母去后小姑再嫁,自己一人独守空房,他再以探望亲子为由每日前来骚扰,她虽对其厌恶至极,但若陈二用些下流手段,自然防不胜防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她心中一阵后怕,不由看向应氏,眼见婆母目光灼灼、精神饱满,不需几日便能恢复如初,这才心中安定、不再恐慌。

        应氏自然知道儿媳心中所想,今日陈二适时来访,倒算帮了自己一个大忙,有此大患在旁虎视眈眈,洛氏自然懂得如何作为,即便不同自己共同进退、服侍彭郎,却也不至于就此撕破脸皮出去告发,她阐明厉害,倒也不必虚言恫吓,只是笑道:“凡事有为娘在,你且放宽心,那药为娘多吃几副,身体尽好了,这家业便可高枕无忧!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氏连忙点头称是,心中再无旁念,只盼婆婆尽早康复,自己到时借机回乡省亲,就此逃出苦海,再也不回这陈家便是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起身告辞要走,应氏却笑着拦道:“我已命翠竹去请彭公子,你且少坐片刻,等他来与你见过,以后你便每日去指点他学问之道,也算了了为娘一桩心事!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氏难以推辞,婆母如此先礼后兵,着实让她难以抵挡,便即坐着闲聊,等候彭怜来到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多时,翠竹领着那彭怜进得门来,洛氏抬眼观瞧,那少年却正是晨间衣着,只是此刻近处看来,更觉高大俊俏,让人不敢直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忽然脸色一红,转头才见婆母应氏竟然看得眼神痴然,不由轻咳一声,端起茶杯喝了口水。

        应氏略显尴尬,笑着与彭怜见礼,这才说道:“相……彭公子,这是妾身儿媳洛氏,我已与她商量,暂且由她为你指导进学,读些什么书,以及书中有些不知甚解的,尽可求问于她,这期间再与你慢慢寻访名师,当不致耽误公子学业!”

        洛氏霞飞双腮,只是轻轻点头,示意自己确实同意此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却听那彭怜说道:“夫人盛情、少夫人辛苦,小生无以为报,定然刻苦读书,努力上进,不负两位夫人厚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应氏心有所属,洛氏心慌意乱,婆媳二人此刻各怀心事,却不知彭怜此刻也自心惊肉跳。

        眼前应氏原本病入膏肓,气色枯败萎黄,不是天生丽质,怕是难以吸引男人心思,可如今妇人身子康复大半,每日里饮食调理,气色已然大好,面容虽仍瘦削,却已风情尽显,举手投足间妩媚天成,仿佛将那床上风流延伸至平日待人接物之上一般,无论何时何地见了,都让他心神摇荡,忍不住想要上去搓揉一番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洛氏年轻貌美更加不在话下,前日里一见之下便让他倾心不已,情不自禁上前驻足细看,不过是发乎于情自然之举,虽然当时心中嫌隙,自以为再难动心动念,谁知应氏提了一句,那份心思便又活络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刻重逢,眼前美娇娘柳眉横卧、琼鼻高耸,一点红唇欲语还休,两朵香腮如花绽放,肌肤白里透红,容颜清丽难当,只那般轻轻坐着,便已夺人眼球,惹起无限遐思,若要真个销魂,岂不死也值了?

        尤其应氏让翠竹传话,叮嘱自己切不可意气用事,且先忍些时日,等到机会恰当,将这洛氏收于帐中,届时长幼同欢、婆媳双飞,岂不人间美事?